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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殿下,皇后娘娘说,若今日当真是您,若有人有办法把您带离这座皇宫,便离开吧。这是娘娘给您的东西,执此令牌可在天下钱庄兑取银钱,不会泄露您的踪迹。”
宫女的位置刚好孔夏叶二人微微侧头就可以看到,她对着天地磕了三个头,便以手为铲,将地面刨出一个小小的坑,将令牌悄悄放入小坑之中盖上泥土。
宫女离去的一瞬,孔夏叶手中一轻,正是谢定霜附身的小纸人又化作了人形。他的眉眼似乎比少年之时长开了些,倒是更像现实中谢定霜的样子。
分明身量容貌与小太子没什么区别,却莫名多了些萧索的意味。
更像后来的少年鬼君了。
他背过身缓步上前,轻轻蹲下身挖出刚刚住进土壤中的小小令牌,良久,唇边勾起一道嘲讽的笑。
“竟然是这样的吗。”低沉中带着几分稚嫩的声音在夜空中缓缓逸出。伴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自嘲之意。
孔夏叶挪了挪屁股,把身边让出一人的位置给谢定霜。
他看起来现在并不像回钟粹宫的样子。
谢定霜看她一眼,抬步走到她身边曲着腿坐下,倒也没有嫌弃地上脏污。
“我本以为不是这样的。”他的声音幽幽在夜空中响起。
半空中夜月朦胧,偌大的紫禁城恍然间被云雾笼罩,一时分不清是真正的云雾还是幻境之故。自进入幻境至现在,已经是从上一个午夜到了这一个夜晚。
如果人皇所言属实的话,幻境只会在满月之时出现,那对应的幻境时间也只会是满月之日的午夜至次日午夜。
那孔夏叶在这个时间能做的事便不多了。
她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把谢定霜的神魂送回到钟粹宫中他的身体上,不然他的神魂便要跟随孔夏叶一起穿梭于各个时空的幻境之中。
但此时的孔夏叶没有打断谢定霜的话。
一如皇后的婢女所传的话中所言,若是谢定霜想走,她有一万种方法可以将他带离这里。至少能够让他免受汲灵阵生生吸取生命力的痛苦,也不必每日明知在用剧毒的器皿也要装作不知。
至少……让这位明明是“天之骄子”却背着“邪祟”骂名的人,可以好好地过完这一生。
“我曾经以为,是母亲想要杀了我。”谢定霜的声音响起,孔夏叶亦是微微一怔。
竟然是这样。
曾经是人皇对谢定霜说大阵是聚灵阵用于滋养身体,是人皇对谢定霜说他身上的禁制是需要皇后的血液所下,是人皇对谢定霜说是皇后要杀他,而这位“威武”的父亲,无论是在臣子,宗室,百姓,又甚至是后宫的皇后面前,都是“力保”他活着的那个人。
若非今日孔夏叶来到这个幻境之中,将谢定霜的神魂带到长生殿上,或许谢定霜到死也不会知道,那个以全部性命保住他的人到底是谁。
长生殿中一男一女的争吵犹在耳边萦绕。
“那邪祟你要杀便杀,问我做甚,陛下位高权重,便是问了我,我的意见又能给你带来什么影响?”是一道虚弱的女声。
“你到底是他的母亲,十月怀胎将他生下,他的事还是你出面最好。”身着皇袍的男子声音低沉威严,言语中并无疲态,倒是有几分期待。
“所以呢,你以小女儿的命威胁我让我取了血,说是给他下聚灵阵维持他的身子,却布下吸取生机的汲灵阵,这就是你作为一个父亲的爱吗?我十月怀胎将他生下,他就不是你的孩子吗?”
“君主心中只能有天下,不能有儿女情长,也不能有……儿女。”男子的声音中似乎有几分悲怆和凄然,遥遥望着窗外天边的一轮圆月。
“你没有儿女,我是有的。你以为随便找个南洋术士,便能要了我霜儿的命?你做梦!”女子歇斯底里地将桌上的茶盏一扫而下,噼里啪啦碎了一地。
“不可理喻!你若是不愿出面,那边这辈子都在长春宫待着吧。你那邪祟儿子,朕自会与国师商议。”说罢,皇袍男子拂袖而去。
孔夏叶与谢定霜并未直接离开,而是盯着长生殿中的女子。那女子虚弱地挥了挥手,使婢子将打翻在地的茶盏收了起来,而后自己坐在床榻之上声声咳嗽,直到咳出血来。
“娘娘,陛下在太子面前那样说你,你也不去钟粹宫与太子解释,还要自己受着反噬,这是何苦……”
说话的正是给谢定霜送去令牌的大宫女,此刻正一脸担忧地接过皇后咳出血的帕子。
皇后问香仙子是个极其飒爽的姑娘,孔夏叶一眼就看出,她一定是当年在昆仑山上备受宠爱的姑娘。因为当年的南瑶……举手投足间便是这样。
哪里想到,上一位这样的问香仙子,为了人间情爱弃了修仙路,如今变成了这样一幅憔悴模样;后一位的南瑶,为所谓情爱弃了剑,险些失了剑心。
情爱二字,何其扰人。
“如此这样便好。霜儿最初出生之时,陛下常常怀疑他是不是亲子,彼时为了保住霜儿性命,我不得不将霜儿视若十分嫌弃的模样,才能在陛下的怀疑之中保下他的命。毕竟当时所有人都以为,我始终对将军……罢了,不说这些。”
皇后换了新的帕子,又咳了许多声才停下,被侍婢扶着缓缓半躺下,才终于理清了呼吸。
“彼时霜儿便以为本宫十分讨厌他,自幼便与陛下亲近。你若是霜儿,你是愿意相信始终讨厌自己的娘亲想害自己,还是愿意相信自幼便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父亲想杀了自己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