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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怎么总是这样。”
总是这样先要贬低自己,在别人面前把自己贬低地一无是处,然后近乎残忍地期待别人对你说:“你竟然是这样坏的人吗?”,你亲自为自己揭开的伤口上撒上厚厚的盐巴,就好像这样能让你更清醒地认识到自己。
可你明明不是这样的。
孔夏叶不敢看向谢定霜的双眼。他像是一只兴奋的小凶兽,一时说不清是希望人的安慰还是希望人与他决斗。
——可惜的是,这只小兽早已经没有决斗的力气了。
他快要死了。
谢定霜的睫毛在孔夏叶的掌心轻轻扫过,孔夏叶强忍着手心微微的痒意轻声道:“告诉我,你为什么想要大景朝覆灭,或者说……改朝换代。你发现了什么?”
掌下张牙舞爪的小兽呼吸陡然一滞,片刻后,地宫之中终于传来他沉声的回应:“我查阅了大景建朝之史,包括开国皇帝在内,几乎每一个谢家子弟都有一定神魂上的缺陷。”
孔夏叶一愣,仔仔细细地将谢定霜的神魂从头到脚看了一遍。
他的神魂看起来没什么事啊?
谢定霜发现了她的目光,苦笑道:“是看不出的。开国皇帝曾因为皇后与亲生兄长同席,便杀了皇后母族九族;文帝曾因贵妃在后宫之中颇受下人们喜欢,将宫中太监杀了个精光;直到武帝之时才正常招收太监,可武帝却因为皇后在入宫前曾有婚约,便将皇后的子女和那人都做成了人彘;父亲……也是如此。”
他说着,目光却悠悠飘远,恍若可以透过这厚重的地宫飘到外面去:“谢家人是有一定问题的。每个人在做太子做储君之时,都励精图治野心勃勃,可每个人都在接管皇位不久后,开始耽于近乎变态的情爱之中不能自拔。”
“也许以后的我……也是这样。谢家人,不适合为君。所以姐姐你也不用带我走,因为就算你带走了我,我也会成为一个全无用处的累赘。”
谢定霜的声线沉沉如雾霭,说到后面竟是有了几分萧索的意味。
“我曾见过你作为一界君主的样子,不是这样的。”孔夏叶轻声道:“冷静,理智,是你想象中的君主的样子。况且你所描述的这些可以称之为疯狂的行为,似乎并不是完全没有解决办法。”
况且这些看起来十分异常的行为,和陆茶,和林青岩,和药王谷的药羽,甚至和差点走火入魔的她,太像了。
孔夏叶识海中不自觉想到那些在他们识海中提出的黑雾,这黑雾怕是……
听闻孔夏叶的话,又见到她正色的模样,谢定霜的眸间似乎微微一亮。
可下一瞬,孔夏叶的身影又开始逐渐变得浅淡起来。
“糟了,时间到了。”
第62章 精血
孔夏叶看着自己逐渐变得透明的衣角,耳边谢定霜的喘息声愈发急促,即便是药和珍的丹药在此时也无法保住他的性命,他的面色迅速涌上剧烈的近乎病态的潮红。
孔夏叶硬生生将束缚了他手脚的锁链掰开后,他完全失去了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,只能瘫在地上声声喘息,胸膛剧烈起伏,恍若下一秒钟便要神魂出窍,彻底没了性命。
她手上捏着自己的衣角,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的物件逐渐虚化,甚至衣角已经消失。
还有一炷香的时间,她就要脱离这个幻境,前去一个月后了。
一个月后的今日,谢定霜将会成为那位丧心病狂的“父亲”豢养的怪物,成为他这一生都难以洗去的污垢。
国师曾经说:“在他被你操纵,成为你豢养的“小鬼”之时,他自身的意识会被完全抹去,他将会是你最锋利的刀。”
而她也只能心中犹存一点点庆幸,幸好他没有那些记忆。
不然他将会毕生愧疚,对于那些直言不讳的大臣,对于苦于苛政不敢言语的百姓,对于在他手中流逝的每一个生命。
不知不觉间,孔夏叶的足尖末端已经开始变得透明,她眼中坚定的神色却愈发明显。
此刻的谢定霜已经全无力气地躺在整个地宫的正中央,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逐渐消失的孔夏叶,微微一笑:“姐姐,可要帮我完成我的心愿哦。”
孔夏叶心神一颤,瞬时伸出手指在墙壁的石头尖峰之处重重一刮,她白皙的指尖瞬间溢出鲜红的血液,一滴滴落在神色的地板上。
谢定霜几乎没有了抬头的力气。
他在即将闭上双眼的一颗,低着头看到自半空中滴落的血滴,恰好与他反抗国师和景秀帝之时不慎流出的鲜血融在一起,鲜红的血液与已经变得暗红的旧血迹混杂交融。
满是枯败的花园之中,一丛幼嫩的玫瑰突然闯入,恍若给整个花园都带来惊人的生机。就连已经濒死的枯枝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,看一看那束在他将死之日还愿意分他一点雨露与芬芳的的花。
那是孔夏叶第一次见到谢定霜这样笑。
不像是起初签订契约之时事不关己事,那种与世界似乎完全隔绝的“局外人”之意;也不像是得知了系统所在后,那十分明显想要得到系统的笑意;甚至也不像在那个大雪漫天纷飞的皇城门口处二人撕毁契约之时,他那带着几分惊讶与疑问的笑。
她不知道谢定霜如今是什么心情,也无暇顾及现在他的笑又是什么含义,只记得在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夜之时,心中豁然激荡。